*两个遍体鳞伤的人重新拥抱的故事
*主要:月法x辰砂,现pa双女性(注意
*he,请放心食用
残夜尽
1.
我回国了。
辰砂怔怔地凝视亮着微弱荧光的手机屏幕。
联系人显示框里醒目的黑色方块字“法斯法菲莱特”刺得她双眼发疼,竟忘了将从帽沿的汗带滑落到额角的汗水抹去。
“喂!那边的,快回来干活了,别偷懒。”
敲破了的锣钹似的中年男声朝她所在的这个角落大声喊话,尾音嘶哑,如同在冬晨寒风里被划碎了的挡风玻璃。
“是。”
辰砂尽量拉高嗓子回喊,脖子上的青筋也明显了几分,口鼻中喷出的热气遇到干冷的空气雾化成白茫茫的翳。
她站起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辰砂的脸色阴晴不定,用冻得通红又有些发胀的右手把手机用力地塞回卡其色工装裤的口袋,小跑向那辆灰蒙蒙的破卡车。
四年了。
辰砂边跑边将额际的汗水蹭在手臂靠近肩膀的那块唯一干净的布料上,顺势熟练地戴上被薄尘染成浅灰色的白手套,弓身借力踏上了卡车的后厢。
工作能让人忘记除了疲惫外的一切事情。
中指摸索到瓦楞纸箱的尖角,辰砂支起身把箱子抬离地面,在老板的呼喝声中搬到店门口,尽可能轻巧地放在地上。
再在那高颧骨男店主刻薄的“轻点,不要把水果磕了碰了”或“快点,你们年轻人干什么吃的”的警告声中返回卡车搬下一箱。
蓄着大胡子的卡车司机在一旁吸烟。
星星点点的火光在将尽的朦胧夜色中明灭,伴着收音机里晨间新闻滋滋的电波声,司机不时发出两声马响鼻似的哼声和干哑的咳嗽。
自车头处吹来的晨风都带着劣质的焦油气味,刺激着脆弱的呼吸道,辰砂皱了皱眉。
手套的手指和掌心的部分因常年使用被磨得极薄,稍一摩擦,发觉箱板上的订钉被车底的小钩起开了,刁钻的钉角不偏不倚地穿过一层麻一层皮,斜刺入了左手食指的第一个指节中。
辰砂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保持着那个角度把那盛满了苹果的箱子抱起来,与一个同伴错开身子,卸下了车。
回身时褪下手套看了一眼,没出血,只勾进了一层皮。
真幸运。
辰砂用力握了握因压迫充血而有些僵直的手指,跟上其他小工的脚步,继续工作。
2.
用门齿衔着手套的后边沿,辰砂腾出手摘下被汗捂得发潮发软的帽子,撩起遮住眉眼的一缕赤发,斜睨了一眼卡车离去的方向。以远空混浊的鱼肚白为背景,未被踩灭的烟头悠悠地冒着青烟。
终于在天未全亮前搬完了。
小工们都舒了一口气,少了一个被克扣工资的理由。尽管他们都知道老板在挑刺方面一向在行,并不缺这微不足道的一个把柄。
麻利地把水果按门类摆上货柜、全程手不停歇的辰砂看着那橙得灿烂的橘子竟会想到十余年前穿着嫩黄色裙子朝她灿笑的法斯。她有点恼,顺手把原本整整齐齐叶柄朝上的橘子滚得东倒西歪。
老板可没闲到要求员工把水果排放得亲切可人。
辰砂不用回头也知道老板一般催促他们不要偷懒,一边打开了收银台上的小电视,拿着个掉漆了的黑色保温杯边喝茶边瞪着他的鱼泡眼死盯经济频道。
那认真劲儿仿佛只要贴上那画质斑斑点点的屏幕就能把里面提到的营业额和周转资金收入自己腰包。
“the Moon集团日前向全球所有合作伙伴介绍他们新的投资顾问。这位年轻的北洲大学在校生因其过人的数据分析能力以及独到的投资眼光早在两年前就倍受业界关注,据悉,他于上个月接受了the Moon总裁艾库美亚伸来的橄榄枝。听说此次回国是为子公司事务而来,请法斯法菲莱特先生能简单介绍一下此行的计划么?”
听到熟悉的名姓,辰砂正握着一个红富士的左手僵在了货架边,另一只手方才在满当的箱子里摸索,现在却也停滞了。
整箱红得发艳的苹果竟像一张血盆大口,逼出了辰砂一身的冷汗,与此前被浸透的贴身衣物熨帖在一起,从背中线直凉到四肢的末梢。
辰砂并非生活在象牙塔,这亦不是她从十八岁到二十二岁这四年来第一次听闻法斯法菲莱特的近况。
但不论多少次,只要提到这个名字,钝痛就以心脏为据点,向全身各处侵袭,直到无法呼吸。
辰砂大口地喘着气,企图在上半身肌肉的辅助下将空气尽数塞入肺中。倚着货柜,一手紧紧抓着冰冷的铁质货架,骨节捏的发白,掌心几乎被尖利的边角划伤。她仰起头,感觉自己像一条被打捞上岸的鱼,正努力翕动着脆弱的鳃。
小电视极烂的画质勾勒出一个西装笔挺的优雅轮廓,深蓝色短发,五官端正,嘴角挂着得体的微笑。
按男性标准来看,法斯法菲莱特身形偏瘦削,也不高大,但贵在匀称,其蓝白异瞳投射出睿智而谦和的目光,俨然撑得起青年精英的气质。
法菲莱特带着浅淡的笑意与记者交谈,总在关键之处点到即止,对决策性问题巧妙地答非所问不作表态,甚至比往期采访的经济系老学究的发言都更为进退有度。
好久不见,已经成长到这个地步了么,法斯法菲莱特。
辰砂自嘲地勾起唇角,勉强支起上身,忽视隐隐作痛的胸腔,用左手撩开遮住了双眼的刘海,露出纸一般苍白的脸和毫无血色的唇。
她对其他小工惊异、厌恶或唯恐避之不及的目光熟视无睹,继续自己将商品上架的工作。
3.
“那……那个……”
听到他人的声音,辰砂收住了轻轻哼唱的旋律,从花坛边站起来,理好裙摆转过身,看见一个身着鹅黄色公主裙的小女孩,涨红着小脸,双手紧张地揉捏着裙子上的一截花边。
“你唱的歌真好听!啊,你……喜欢花吗?”
辰砂点了点头。
“我,我叫法斯。”
像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生怕一眨眼辰砂立刻就会消失不见,小姑娘灼灼地盯着她看,怎么也看不够。
这是一个薄荷色的小姑娘,与在晚宴上和父亲打招呼的那几位叔叔伯伯的发色有点像,但不同的是——她的眼里有春天的阳光和林中的清泉,在月光下如同闪闪发光的宝石,比辰砂在法菲莱特宅邸巨大的后花园中看过的任何一株奇花异草都澄净好看。
“我也喜欢花,妈妈说,喜欢花的人都不是坏人,但哥哥姐姐他们都不跟我玩……不,是我不跟他们玩!大伯他们也是,除了骂我欺负我,什么都不会!”
法斯气哼哼地嘟起唇,毫无逻辑地碎碎念一通,而后又认真地盯着辰砂瞧。
“我讨厌他们,他们都是丑八怪!但是你唱歌这么好听,又喜欢花,肯定是个很好的人,所以我喜欢你!”
法斯骄傲地扬起小脸,兴冲冲地说:“以后跟我一起玩吧!我会照顾好你的,他们都不敢欺负你。”
“我,我不要……”
从小受到严格教育的辰砂不习惯法斯的过分热情,目光躲闪。
“我真的真的会对你很好的!母亲给我每日限定的巧克力分你一半,父亲给的玩具也是,我还要带你去看好多好看的花,我发誓!”
法斯不依不饶地跟了上来,辰砂不知这孩子为什么盯上自己了,正好听到父亲呼唤她回家,就提起裙摆向正门方向小跑。
“啊——你要回家了吗?”
有点落寞的童音从她身后传来。
“嗯……”
辰砂略略放慢了脚步——怕泥点溅到白衣裙上。
“等等!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呀!”
脚步顿了顿,转过头,并不直视法斯,瓷白的小脸飞上一抹红霞,她低声又快速地说出自己的名字,就逃也似的离开了。
辰砂。
——这一年,法斯七岁,辰砂十岁。
4.
“辰砂,今天你负责清点工作。”
“……好的。”
其他人勾肩搭背地出了门相约去喝一杯吃个宵夜,浑厚的男音从嗓子里挤出上世纪八十年代歌曲,斗折绵长的尾音与另一同伴吹口哨的应和消失在巷子深处。
辰砂的父母早年经营一家公司,打拼半生积累下的资产足以为全家提供较为富足的生活,名声也渐渐打响,良好的经营管理赢得的资质和口碑使公司业务蒸蒸日上。
与法菲莱特家族企业的合作是最大的一单。
当时的法菲莱特先生与辰砂的父亲早年就有所接触,对其人品十分满意,愿意与他建立合作关系。只要项目成功,辰砂父亲的小公司走出国门的进度能比原计划提前将近十年。
经过调研和相关政策研究预测,一致认为计划可行度高,值得放手一搏。
两位先生双手相握的瞬间是两个家族亲近往来的滥觞,也是法斯与辰砂在大人们舞会期间于花园相遇的故事伊始。
随着家族合作渐密,二人相处的时间也得以增多。
少年时代,热情如火的法斯不厌其烦的追逐与清冷如玉的辰砂不胜其烦的逃脱相互糅合,竟发酵出不同于友情的甘醇。
辰砂细细核对着账目,检查到第四遍终于发现某个员工记录时有一个小数点的失误导致了之前半小时的无用功。
习以为常。
她没有过多的暴躁或烦闷,面色平静地把一切物品归位,确认后便拎上包拖着疲惫的双腿走在冬夜的大街上。
5.
辰砂紧了紧身上那件穿了至少三年、几乎失去了防寒能力的外套,望着没有星子的深邃夜空,呼出了一口白气。
她在考虑明天的书店兼职以及下周辅导员要求上交的材料,顺便计算这个月的吃穿用度和房租水电。哦,既然快到冬至了,明天就把之前剩下的汤圆煮了。今天带了几个快到保质期降价处理的面包回去,指不定还能撑几天……
在昏黄的楼道里掏出钥匙,先抽出两张被塞在门缝里的传单再尽量轻地打开了吱嘎作响的木门。这扇门的作用早已升级为防君子不防小人,旨在讽喻世上没有伪君子和真小人——
烂笑话。
辰砂半眯着眼打开了灯。
她的房间收拾得还算整洁,没有多余的摆设,即使陈设不佳,却也算得上桌明几净。二十平方左右,独立卫浴,配有简单的炉灶,除去质量问题,性价比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辰砂脱下外套,把手机从工装裤口袋中掏出来。
时间显示是五小时前,现在是夜里十一点。
辰砂不是没有感受到新信息的振动,只是用额前那缕长过了头的发丝也能猜出简讯内容的who&what,并不想理会。
明天中午12时整,派人去接你,一起用餐。
——法斯法菲莱特
看吧,果真如此。
辰砂连眉毛都懒得动,把手机扔到被褥中,一边走一边褪下衣物,裸足踏进了浴室。
温度仅略高于人体的水从边沿发黄的淋浴头中流出。旧房屋水压低,水流也涓细得可怜,但她并不在意。
冲去洗发液时,辰砂将脸部肌肤毫无保留地暴露在光源下。
暖黄色的灯光中腾起细腻的雾气,密密的水珠按摩着头皮,不时有几滴划过她的鬓角,或顺着光洁的额头沿鼻部的轮廓滑落到嘴角和下巴,似雨轻柔,又似泪缠绵。
其中一滴不慎流入口中,咸的。
辰砂胸口起伏,抽啜着笑出了声。笑至疯狂,左胸腔那处疼得让她弯下了腰,绛红色的眼睫边却酝酿不出一滴完整的泪。
6.
“我喜欢你。”
高一升学分班前的散伙饭——这种时候会有很多人哭,很多人笑,很多人告白,很多人分手。
但辰砂万万想不到自己竟会成为参与其中的一员。
看着眼前穿着校服的白净男生微红的脸颊和认真的神情,她只想做一件事——
逃出饭店约五百米,没人追上来,亦没有觥筹的喧嚣。
辰砂静默地走在细雨飘摇的街道上。
晚上八时,街灯颜色很暖,橙得像颗太阳——哦不,该是更像灰白的稀粥榨菜里作为点睛之笔的一枚咸蛋黄。
比起雨伞施予的庇护,辰砂更喜欢带着温度的光。
在雨巷中彳亍着,她等来的不是丁香姑娘。
那姑娘从后头为她撑起了一小片行走的屋檐。辰砂回过头,竟发现那撑伞的人将自己浸在雨中。
“我去给你送伞,他们说……有个男的向你告白了。”
法斯深深地凝望着她,唇齿微颤,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你……答应了么?”
辰砂略一迟疑,却还是如实摇了摇头。
“哈……我就知道。”
像是松了一口气,法斯整个人都软了下来,直直扑进辰砂怀中。
她像一枚带着春雨气息的新芽,安卧在名为辰砂的土壤中。
“辰砂……”
声音闷闷的,不肯把头抬起来。
在辰砂满心莫名其妙,想动手把她从身前剥离下来——
“我喜欢你。”
一颗不知何日埋下的种子在春雷的轰动下开始萌发,迅速拔节。
“辰砂,我喜欢你。我,法斯法菲莱特,非常,非常,超级,最喜欢你。”
在此当下,这个词语的意思无法曲解或逃避。
心知肚明。昭然若是。
感受到种皮的坚硬,小芽轻轻用柔嫩的叶片稍作试探。
“辰砂呢?辰砂是怎样看待我的。”
法斯终于抬起了头,这是辰砂六年来第一次从那双眼中看到她的瑟缩和不自信。
种皮在掂量小芽的斤两。
计算好她的成长天数,想想她蓬勃的生命力,又看了看那无所畏惧的利刃般的叶缘——决定给予她整个春天的明媚与灿烂。
“嗯。”
几乎是从紧抿的唇中挤出一声微妙拖沓的闷哼。
法斯扔了伞呜咽着抱住了辰砂,抱得很紧很紧,泪顺着脸颊滑到上扬的嘴角,勒得辰砂的肋骨都有点发疼,仿佛要就此生长在一起,长在雨下灯前,长到风止雨息,长到凌云参天。
幼嫩的茎叶在春光下伸展,带来了第一抹新绿——
那名为爱的庄园,迎来了第一个春季。
——那一年,法斯十三岁,辰砂十六岁。
-tbc-
努力写一个完整故事
下篇是月法和辰砂的对手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