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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心温柔&意志超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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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级生组】看火人

*解禁好久了现在才放出来混更

*清流咕咕选手(不愧是我

*大概是奔现失败的故事(不




看火人


1.


“你好,我叫戴雅•戴蒙德,我就在距离你十五公里的钻石站瞭望塔,有事欢迎联系我。”


——不稳定的电波杂音——


“……咳咳……你好。”


“嘿,别这样有气无力的,你听起来有点累……可能还没习惯你的对讲机?”


“……”


“别总默不作声,我该了解一下我的新同事是个什么人吧?比如……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喜欢和人寒暄。”


“你的声音有点干,可以先用桌面上的壶子烧点水喝……哦,你的名字我可以从林务署寄来的文件上找到,但首先……我得从这狼藉的信纸堆中找到那该死的小纸片。这可不是简单活儿。”


“……辰砂,我的名字。”


“嗯,这就对了。不要随便给人添麻烦哟~你听起来很年轻,也不像本地人,你所在的鲨鱼站已经一个月没人看守了,真不知道那群宣传部的家伙上哪儿找到了你……或许我们该开个‘线上派对’庆祝一下?或者——”


“戴蒙德小姐,不管您在夜间十点三十五分的精力有多么旺盛,我现在只想睡觉。”


“啊,会抢话诶~看来我的新同事还不算太糟嘛,比起巨鲸站弗兰克的自闭症搭档——”


“……再见。”


辰砂将背包往桌上用力一扔,从衣袋中依次把手表,本子,笔等小物件掏出来,放在桌上,不再理会对讲机。



“唔?真的离开了……那,明天再见?”


戴雅的声音温柔而带着些许娇俏,听来不过二十岁有余,其谈话风格更是像个刚从校园里走出来的、不谙世事的小妹妹。


若没有提前看过戴雅的档案,恐怕自己也会被她的声线所迷惑。


思索片刻,辰砂在“目标人物”的表格中留下了第一缕墨迹。



2.


一个月前,辰砂接到了“退休”前的最后一单委托。


当时,他扫了眼文件上的目标人物照片,眉头略皱:

“这是要我去杀一个死人?“


辰砂记忆力极佳,加上处理信息时高效的分类整理方式,使他不一会儿想起自己在十年前接受过戴蒙德氏政敌的任务。那是他独立接收的第一个委托,当时的目标是波尔茨•戴蒙德——戴蒙德家族颇有才华的末子,也是本次目标人物的亲弟弟。


通过策划一场披着“醉酒司机超速行驶”酿成的交通惨剧之皮的谋杀,辰砂完美完成了任务。


而在侧翻的大货车边,除了黑发男子的尸体外,还有一名沾染鲜血的女子——浅色发丝,身着便衣样式简单但细节考究,不难让人想象她优雅高贵的身份。


辰砂曾亲手试探她的鼻息,然后在工作笔记上家人调查中,“家姐:戴雅•戴蒙德”一栏画了一个叉。


当时雇主的要求是以“意外”为死因,不惜一切代价将波尔茨扼杀。而现在,戴蒙德家族同样以意外性为要求写下了委托书,目标竟然是对外早已宣称死亡的自家长女。


他不是没听闻戴蒙徳家族对不光荣成员采取的冷酷肃清,只是没想到会“一视同仁”到如此地步。


用这份任务来为他的职业生涯画上句号,也算是首尾呼应。


辰砂挑了挑眉,把文件袋合上,用打火机点燃,直到它烧至灰飞烟灭。



“今天的辰砂会不会稍微开朗些呢?”


在戴雅第十二次尝试搭话后,辰砂终于翻身下床,走到桌边拿起了对讲机。


“戴蒙德小姐……”


“叫我戴雅就好了,别那么见外~”


沉默半晌。


“……戴雅。”


“嗯,这就对了~什么事?”


“……有人说过你是个话唠么。”


“才没有呢……辰砂好过分……”


“那么现在有了。”


“多交流一下打好关系嘛,毕竟是可能要相处很久的同事……谁知道辰砂这么铁石心肠,真让人伤心。吃过早饭了吗?”


“……请你不要多管闲事。”


“啊,那就是还没吃吧?早餐要好好吃呀。碗柜里有速溶咖啡粉,上周骑警先生来过一次,你塔下的补给箱里应该也有牛角包。在你之前的那个家伙竟然不喝咖啡,也算我工作十年来难得一见的奇葩美国人了……噢,希望你能喝得惯这个品牌。”


辰砂虽擅长杀手业务,但并不热衷于社交。他拿着对讲机反复看了又看,发现这个老式的机器并没有拒收消息的功能,眉头蹙得更紧了些。


在打消了脑中第五百个直接结束对方生命的意图后,他烦躁地挠了挠略长过眼睛下缘的额发,按下了对讲按钮:

“我选择这个工作是为了耳根清净。”


“我想,每个刚来这里的人都是这么想的——直到他们被自己的寂寞打败再被那空虚打包扔回现代世界。”


辰砂握着对讲机又回到床上。

“不打扰我可能会让我在这里呆得更久些。”


“上次要求‘一个人静静’的看火人把对讲机摔烂了,两个月后更换补给的人发现他时,已经腐烂发臭了——我可不想像他的上线那样被押去坐牢。”


“……”


“唉……跟辰砂聊天可真不容易。”


“我早就拒绝过了吧。”


“唔……即使如此,辰砂最终还是回应了我呀。”


拉过被子的手放缓了节奏,辰砂挑了挑眉毛,像是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

“……如果再放任你一个人对着我的对讲机说上一小时零五分钟凑满两小时的洗脑循环,我今晚可能要发噩梦。”


对面传来低低的笑声,辰砂感觉自己被寻了开心。


“原来辰砂还会说笑话,虽然有点冷。”


“你还没意识到自己热情过头了吗?”


“啊,这是我今年的发展目标,原来已经达到了么。谢谢夸奖~”


“……”


“已经上午九点了,你可以在辖区里四处走走看,肯定比你窝在床上有意思得多~”


“我只是想在这里呆到发霉为止。”


“嘿,别这样,小年轻要有点活力呀。”


“……戴雅,你从来不看林务署的文件吧。”


“唔?”


“我已经三十二岁了。”


“诶,跟我同龄吗?那……”


“我要去巡逻了。”

纵使辰砂对这种热情过度的人格外排斥,但他仍不得不对组织分配的任务表现出勤勤恳恳的态度——


比如放下对讲机,实地勘察追踪目标人物。


“诶?这么突然……好呀。”


“再见。”


“唔?别啊,带上我!”


“……”

这孩子气的表述着实出自成年人之口?


好不容易从床上起身的辰砂盯着手里没有自带人工智能的对讲机陷入了沉思。


“带上我,我能帮你……嗯……带路。”


“你知道私人空间是什么意——”


“工作需要哦~合同第五条写的,看火人要时刻与直属上级保持联系。”


愣了一愣,辰砂只得将剩下几个字咽回喉咙里,再深深叹出一口气:

“你赢了。”



3.


“首先,复习一下你的日常任务:巡视森林,检查基础设施,制止烟火、偷猎行为,发现并及时报告火情。”


对讲机里传来抑扬顿挫、连贯又利落地念完的一整段话,辰砂相信戴雅小姐正瞄着某份文件照本宣科。

“这里还有值得偷猎的珍稀动物?”


“没有,但工作任务的每份文件上都这样写,还是要提醒一下的……对了,记录本上最近的一次偷猎行为是上个月弗兰克那儿抓到了两个拿网笼捉花栗鼠的小男孩。”


辰砂拽过门后挂钩上的双肩包,打开了房门,神色冷淡:

“你总有办法让我无话可说。”


“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能跟辰砂多说点话的。”


抽出背包中的地图,辰砂扶着栏杆缓慢沿着瞭望塔的木制楼梯往下走,一手松垮地提着对讲机,不时凑到嘴边调侃几句。

“我从不知道这份工作还得负责和上级一对一闲扯。”


“唔……你可以当我是个见习的心理辅导员,虽不能确保治愈,但至少是免费的。”


辰砂浏览着地图,辨认方位,随口应着戴雅的话。

“那听起来不错。”


“说不定当初只是来这里做研究,顺便体验生活,却不小心入戏太深,爱上了这种孤独,最后就把自己卖给这个课题当素材了。”


辰砂将视线移向对讲机,眉微皱,一时不知该作何回答。


“说笑的啦。不过,像这样专注又有些许荒唐的主角不是很魅力么?”


辰砂立刻意识到自己方才的思考行为是多么愚钝。

“……我讨厌荒唐,更讨厌欺骗。”


“啊啊,我只是喜欢故事罢了,况且还有加上‘说不定’……诶,说到这个,辰砂知道鲨鱼(shark)也有骗子的意思吗?”


辰砂站在楼梯的中段向四周望去,触目所及只有无限的森林随地势起伏,郁郁葱葱。整片土丘被绿色的草与树覆盖,约一里地远处,峡谷点缀在其中,像一张巨大的裂口,切面布满被风化冲刷成泥土色的沟渠。

“我是外地人,不太明白你们美国人的用法。”


“这是个俚语啦~辰砂就不好奇这些瞭望塔名字的由来吗?”


西南角的山脉平台上有一个相似的瞭望塔,离得较远,他猜测那里应该有另一个看火人,说不定就是戴雅。他扫了一眼,又收回了视线。

“不。”


“诶——”


不出所料地听见一声失望的长音,辰砂揉了揉额角,翻了个白眼:

“你如果想讲,说便是。”


“哼,没有好奇心的人会老得更快哦。”


辰砂挑了挑眉梢,眼底却不起一丝波澜。他拿出了上衣插袋里的钢笔。

“我只希望入土时身旁没有这等聒噪的人。”


“毫不在意似的……衰老可是女人的天敌。”


叼着笔盖以便抽出笔杆,一手摊着地图一手做着标注,辰砂分心嘲道:

“我还以为这世上没东西能治的了你。”


对方停顿了几秒,开始言归正传:

“瞭望塔的名字最早是塔里的看火人取的,沿用至今。剥夺了与外界的交流联系,至少该有个取名的权力——我猜想是这个原因。除此之外,山火也可由第一个发现的工作人员取名,比如三年前的‘六月之火’,就是某个看火人的中间名。噢……那是一个有趣的爱情故事~”


辰砂并不揭穿她转移话题之实,只顺着思路继续谈话:

“‘鲨鱼站’、‘巨鲸站’、‘钻石站’……除了地图上看到的‘麋鹿站’以外,这些名字貌似都与森林无关。”


“是前辈的恶趣味吧,大概像……唔,‘泥牛入海’的感觉?”


烂解释。


用双耳默默接收着无稽之谈的辰砂伴着脚下木板的吱嘎声勾画着,踩在坚实的土地上时已经确认了巡视路线。



4.


“打算走哪条路线?A or B?”


“B。”

辰砂打开橙黄色的补给箱,摸出了一把匕首,很简单的样式,约一拃长,看起来适合野外作业,割断绳子,或者……


“唔,新人的话……我建议走A路线。”


“没事。”

辰砂熟练地反握着匕首往颈间比了比,轻轻擦过隔着一层皮肤的大动脉,自然从容地像在试穿衣服。


“别看画在地图上没比A路线长多少,那条路走的上下坡更多,出于体力考虑,可以先走A路线适应一下。”


他掂了一掂,觉得这小物事重量合适,便拿布条缠了,别在腰间。A路线路线途经钻石站,为了任务进度的稳步推进,辰砂委婉坚持道:

“虽然我也不算年轻人了,但也不至于走不了这么点路。”


“体力不错嘛~前一任看火人第一次工作时,连A线路都有点困难。”


“中年人?”


“是个五十岁的白人大叔,他第一天巡逻回到瞭望塔时,喘得像我儿时在西班牙看到的那头刚上场打着响鼻的公牛,那可真是心理阴影……唔,从声音听来,辰砂应该身材偏瘦,真的没问题吗?不要勉强自己。”


“与以前的工作相比,这还不算什么。”


“以前的工作……?我还以为只有无业游民才会来这里虚度时间。”


“淘金不比护林,我早已厌倦了风餐露宿的生活。那么你呢,‘大学生’小姐?”


“我来到这里时才二十二岁啦,也算是无业游民出身。但辰砂为什么要放弃原来的工作呢?”


辰砂打开下一个补给箱,发现了两条火腿和面包干,装进了包里。

“闲聊在接受范围内,但我讨厌被打探隐私。”


“本来想故事交换呢……不过算啦,不能第二天认识就惹人讨厌,来日方长嘛。”


辰砂懒得接话,用小刀裁下骑警的欢迎信,用便签留下几个单词表示感谢之情,又将箱锁好。


戴雅兴致未消,继续问道:

“辰砂一个人来这里,家里人不会担心吗?”


“我没有亲人。”


“啊……抱歉。”


“没事。”


“我有个弟弟……唔,准确来说,我还有个哥哥,我们家有五口人。但……”

戴雅的呼吸深重了些许,久久无言。


“唔,抱歉,我不该跟辰砂谈这些……并不是什么愉快的往事。”


“我想也是——”辰砂点到即止,立刻收口。他不希望自己的努力起到反效果。


比如暴露了自己的隐瞒。


“……我是说,我无意了解你的家事。”


“啊……嗯,没事的……谢谢辰砂。”


某个瞬间,辰砂觉察出戴雅欣慰的语气里着一种自我催眠式的落寞,使他想起多年前的旅途往事。


当时将至成年的辰砂为了混一口饭吃,用所有积蓄买了一张不知前往何方的火车票。


他躺在火车上铺看着窗外的灯影向后移去,下铺的年轻学生打着德州扑克,偶尔吹嘘着理想与时事。


待到熄灯时,人声渐渐平息,离自己一墙之隔的男性乘客的手肘、头部与指关节不时磕到那块板子,噔噔地响,然后哼哼唧唧地翻身,然后又磕上——每十分钟上演一轮。


身上被子有点发潮,空调的风从眉前掠过,飕飕地使人关节里发冷。白天热闹的下铺也只剩下一双露在白色被子外的深棕色马丁靴随着车厢和脚主人的移动晃晃悠悠地颠簸。


已是半夜,辰砂背脊微弓,蜷在上铺,饮了口水,窗外暖黄的灯光洒在小木桌板上,洒到地上,洒在那双马丁靴上,唯独触碰不到他所在的安静的顶层,犹如与世隔绝那般,只在黑暗中与自己的行囊为伴。


谁又何尝不是如此?摩肩接踵,往来聚散,被留到生命尽头的终究只有自己。


世间的个体自诞生起,就注定孤独。


火车驶入了山林,车厢内再没有一丝灯光。漆黑的灌木枝条偶尔蹭过车窗,嚓嚓轻响。直到突破地平线的玫瑰色阳光驱散沉沉雾霭,刺入眼帘,他才发现自己整晚如雕塑一般,枯坐至天明。


“……该死的。”

——差点被脚下的树根绊倒,辰砂为自己方才被那份相似的孤独感传染而突如其来的动摇感到懊恼,不禁骂了句粗话。


与其让日渐严重的伤春悲秋慢慢吞没自己,他宁愿就这样一头栽进死神的囚牢。


要么永远死去,要么永远自由。


辰砂的眼神沉了沉,滞慢地流转着深深的嫌恶,像淤积了泥沙的河床,盛不住几乎要满溢而出的厌倦。


赶紧结束吧,这仿佛被上帝剩在碗底的鸡肋人生。



5.


诚然,与目标亲近能使调查工作的进展更加顺利,但前几天那突如其来的心神动摇使辰砂不得不提高警惕。比起随着年龄增长的感性增生,他更愿意相信是相处过多而产生同理心——十年前的委托调查中,为了便于获取信息,他曾经与戴雅共事过一段时间。


对话是调查的实用手段,但不是必要手段,尤其是对于曾经调查过的对象。辰砂为了规避风险而选择多走弯路,因为杀手的同理心泛滥与普通人的斯德哥尔摩症同等要命。


“你最好离我远点,当心染上不幸。”

——辰砂如此直截了当地说。


对方安静了一会儿,随后语气有些犹疑:

“十五公里……还不够远吗?”


若不是那真诚的语气,辰砂定会认为戴雅在讽刺自己。


他不怒反笑道:

“除了你以外,上一个跟我说话的是送我来这儿的司机,他的车在回程路上爆胎了——最后与副驾驶一起推了三公里的车……”


说到这儿他突然顿了顿,才又开口补完:


“……不过也许这已经是最好的情况。”


至少还活着。他想。


“哇,超能力似的,感觉会是个有趣的素材呢,嗯嗯,总之先记下来。”


于是辰砂意识到戴雅小姐自娱自乐的能力也许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强大。

“……说不定你会更适合呆在‘骗子站’,编故事小姐。要知道,说出口的话很容易一语成谶。”


辰砂走进了森林,寻到一条约一人宽的野径,因长期无人走动,已演替出了低矮的蕨类植物,踩上去沙沙作响。阳光被层层叶片过滤除去了热烈的温度,只从缝间投下温柔的斑影。四下静谧无人,远方的鸟鸣倒为此情此景平添了一分禅意。


“说不定……这也是种打破现状的好方法呢?”


“在可控范围内,安于现状才是成熟的选择,我们已经不是在外头惹了祸父母还能帮忙收尾的小孩了,不要总想着不切实际的事情,把雪球越滚越大。”


“不切实际……吗?”

戴雅音量渐弱,直到细若蚊呐,再难以听清。又过了不多时,略带疲惫的声音随着电波淌出。

“啊……不好意思,现在有点累了,暂时先告一段落吧。”


“……怎么了。”

辰砂对于这突然转变的态度有点在意,但理智克制了他更多的询问。


“没,只是偶尔觉得,能多睡点觉就好了。除了平躺与聆听,什么都不用做也不用想……唔,不对,好像有点偷懒呢……请当我没说吧。”


辰砂沉思片刻,再次开口:

“人一旦开始攫取不属于自己的财富,必然脱离正轨,这是我前同事的现身说法。我也只是提醒罢了……其他情景下,这可能并不是最优解。”


“啊,辰砂很温柔呢。真是个好人~”

戴雅的声音恢复了柔和温婉,尾音略上扬。


辰砂把左手手背搭上额头抚平眉峰,刚刚认为对方需要安慰多半是脑子忘上发条了。

“……希望你有听进去。”


“一会儿就看点书好了,正好在102箱看到的那本还没读完,不能荒废了好时光。唔……就这样办吧。”

戴雅仿佛陷入了自己的世界,她小声计划着,然后又满意地扬起声调:

“那么,回见~有问题欢迎随时联系我。”


“……回见。”


辰砂握着对讲机,无意识地翻转把玩着,确认不会再有人打扰后,盯着灰暗的液晶屏沉默了一会儿,投进了背包。



辰砂沿着地图上标注的路线继续前进。


他途经了五个补给箱,分别存放有一些食品,应急药品,攀岩钩,也有几本小说,甚至纪念币、纽扣等小物件也不少。


辰砂猜想这是前辈们打发时间的手段。他每将一样物品放进背包,眼角的余光就不自觉往对讲机瞟一瞟。在第二十次时,他终于发现了自己的心烦意乱,无奈将对讲机拿在了手上。


都是自己先挑起的话题,还是主动问候一下吧。不,其实根本没有说错什么,但是态度转换过于生硬也容易引起目标人物的怀疑。


对自己的纠结感到懊恼,辰砂闭上眼又睁开,揉了揉头发,最后还是按下了传呼键:

“戴雅。”


约十秒的空档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啊,抱歉,请等一下。”


然后是脚步渐远的声音,隐约可以听见戴雅在交谈:

“嗯,好的……好……辛苦了……嗯……那里是吗……多留意一下吧……好,再见~”


脚步声轻巧地哒哒回到对讲机附近。


“咦?”

经过一段磕碰的杂音后,戴雅的声音回到了耳畔。

“啊,不好意思,我刚刚没关掉吗?”


“……你也可以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话的嘛。”


“诶?”


辰砂寻了个树桩慢慢蹲身坐下:

“还在就行。”


“辰砂是……关心我吗?”


辰砂面容平静,视线却雷达般在褐色的岩石缝间逡巡:

“情况一切正常,地图的错误之处我都修正了,不牢靠的绳索加固了,暂时也没有发现可疑人员。”


发现明显加快的语速有些不自然,辰砂轻咳两声,言辞恢复了冷静:

“我只是来报告工作的……还有,联系上级是下属基本义务。”


“噢……嗯,那……谢谢辰砂了。”

戴雅的语气略有些局促,字里行间却似融入了浅淡的笑意。



隔着十五公里的绿色山脉,两个相识不久的人共度了一段意义不明的沉默。



辰砂选择率先逃离这仿佛有什么在发酵变质的空气:

“……再见。”


他按掉对讲机,像被烫了似的将它从脸旁立刻移到身侧,手肘近乎打直时却又停顿了,随后又送回身前。


辰砂低头看着手里的对讲机,另一只手抚上自己的脸颊,确信自己面无表情,指尖的触感除了略有热度以外并无不妥。


他告诉自己,那不过是夏日的温度罢了。



6.


林间的夜晚是格外宁静的,以至于任何细微的动静都能打破安谧的氛围。虽不比大城市的汽笛喧嚣、管弦嘈杂,但也偶有草木之音窸窣响动将他吵醒,再难入眠。


辰砂起身下床。


他经过木桌,随手顺走桌面上那把银色的小匕首,穿过门廊,牛仔靴的齿状厚底吱吱嘎嘎地踏在过道的旧木板上。


辰砂从贴身上衣的口袋中掏出一块擦眼镜用的酒红色丝绒布,就着月色,耐心地一寸寸擦拭刀面与刀柄,直到旧绒布上卷起的细毛尽数被夜风带走,小匕首刀刃洁净,如同裹上了月光。随刀背转动而游离的光斑从他脸颊滑到额角,也途经那双平静而冷冽的赤红眼眸。


目光上移,远处的瞭望塔仍亮着灯,在漆黑的森林中如一枚漂浮的萤火。


这并不是辰砂第一次在这个点钟见钻石站的灯亮着,可以判断它的主人每天都睡得很晚。


夜宵?恋爱小说?工作?


噢,算了吧,这位小姐对工作的上心程度远不到贡献睡眠时间的地步。该是在享受个人时光,自斟自饮,或是和谁闲聊。


……


“戴雅小姐,你也有自己的工作,再不济,世界上不止我一人可供你取乐,为何偏偏缠着我不放。”


“嗯?因为我喜欢和辰砂聊天呀。”


“……”


“过于乖僻的人不愿和我交谈,过分热情的人唔……虽说数量比较少,但仍存在因这里的生活过于寂寞而缠着一切能沟通的活人的人。


“嘿,辰砂,别急着开口,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不认为你是前一种人。”


“……我只是个无趣的游民而已。”


“我认为辰砂不一样,虽然这样说可能有点奇怪,唔……如果用颜色形容,我认为辰砂是暗红色,像火狐的内层皮毛或是冒纳罗亚火山下的岩浆,沉郁的色调中包裹着血液的温度。”


……


明明从来不准任何人扰乱自己内心的秩序,现在却处处为那个女人开脱。


辰砂的表情越冷静,眼神便越发暗流涌动,匕首翻转得更加迅速,在指间玩着刀花,锃亮的反射光在掌中旋转,如同一抔流动的水银——


哐当。


辰砂怔怔地看着一步距离外尚在转动的银刃,鲜红的雨点从裂口慢慢渗出,一颗颗砸在地上、鞋面,溅出一朵朵红梅,每个花苞在荒芜的木板上迅速生长绽放,瑰丽又诡谲。


人总要服老。


辰砂自嘲地勾了勾嘴角,转身背对月光,伸出没有淌血的那只手推开门,踏进屋子。在门板嵌入门框前,他看着在月光斜射下的黑洞洞的影子,久久不再动作。


长叹一口气,辰砂无力地收回扶着门板的手。


他无心处理伤口,无心收拾痕迹,甚而径直坐回床上,稍稍舒展了肌肉,便把脊柱展平抻直狠狠摔在了坚实的床板上——


腐朽的吱嘎声中,职业的本能叫嚣着让他这个蠢蛋赶紧去收起地上的匕首,拭去血迹,缠上布条,将伤口清理干净,抹除痕迹,滴水不漏。


——而现在,只有疼痛能使他安然入睡,对于他而言。



当晚,辰砂又于夜半时分惊醒。


但这次干扰睡眠的不是虫鸣或鸟雀惊飞,而是对讲机的电铃声。


辰砂撑起身赤脚下床,每走一步,肩膀膝盖就咔吧作响。他揉着布满血丝的眼睛走到桌边,狠狠拔起台座上的对讲机:


“大晚上的,你——”


对讲机里传来带着哭腔的碎语:


“辰砂,是我害了他……”


辰砂合上唇,生生止住了言语。


“我对不起他……辰砂,辰砂……”


还未等辰砂分析出字句里的逻辑关联,戴雅的声线由絮絮低语变为轻声啜泣。


“我依赖着波尔茨,但在他需要我时,我却没能带他走,我真是个……差劲的姐姐呢。”


察觉到对方声音的不对劲,辰砂压低声线问道:

“……你喝酒了?”


“……辰砂,辰砂认为我是个怎样的人呢?”


辰砂皱眉,仰起脸眼眸轻阖,把对讲机靠在前襟,又缓缓睁开眼,看着窗玻璃上的隐约月影。


“很遗憾,我从没见过阁下。”


“不…不不……”

戴雅低声重复否决了好多遍,一遍比一遍认真而短促,像在迫使自己确信什么事情一样。而后,她清了清嗓子,执着地扬起声调:“辰砂……觉得我是怎样的人?”


他不做声,起身推开窗,隐绰的月影便化成了实形的月光刺进了屋内。


他立在窗边,看着外面沉寂的黑海,抿了抿唇,半晌才回答:


“一个酗酒且酒品极差的上级?”


戴雅在那端低低地笑,半分悲伤半分自嘲。


“辰砂,有一件事我希望告诉你。”


她再次开口时,柔而细腻的嗓音颤抖得每个单词都像被龙卷风席卷的罗布泊,最终连成了噬人的汪洋海啸。


“十年前,我杀了我的亲弟弟。”


他佯装平静地轻轻偏过目光,目之所及,辰砂第一次觉得插在廊道中央的那柄银色刀辉——


——过于皎洁。




7.


“戴蒙德——北美名声赫赫的家族企业。所有人都明白戴蒙德家的手段,却没人能逃脱这个姓氏的捆绑。即使是伊尔洛哥哥也一样。


“本该是由我和伊尔洛哥哥继承家业的……


“我的弟弟波尔茨有极高的才华,他主动请缨,老家伙们没有不同意的理由。


“但他不想继承这份家业,我分明知道他不想……”


戴雅顿了顿,极力克制声音的颤抖。


“二十二岁的我在成人礼前一晚带着他一起逃跑,我沉浸在激动与喜悦中,直到……一辆货车的前灯出现在眼前。”


辰砂伫立在桌边,沉默半晌。终于开口时,语调也染上了些许不平稳:

“……这就是你来到这里的原因?”


“事故发生一个月后,清醒时,我便在这里了,除了脑震荡引起的失忆,并无多少外伤。两年内,我渐渐恢复了记忆。


“我用了八年时间寻找波尔茨,直至今日……噢,当然,我每天都祈祷他没事……但我也早想过最坏的结果……”


辰砂扶在桌边的指节握得泛白,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喉头滚动了一下。

“你……确信他死了吗。”


“我把所有可能的途径、能利用的人脉都尝试了,从制作无线电,建立基站,到发展眼线,暗中调查监控。通过骑警先生,送奶工,甚至是信鸽,我得到的无不是这个令人失望的结果……就在刚刚,我联系到了父亲的老部下,他告诉我,波尔茨确实早已在十年前的车祸中去世了。”


戴雅轻声笑了笑,语气苍凉而无奈。

“也是,如果他安然无恙,我怎会被软禁在此十年呢?”



挂断通话,辰砂松开捏着椅背的手,看着掌心留下的指痕,方才抑制住的悲伤开始莫名翻涌。


他跌跌撞撞走到水池边,掬起一捧水,打湿脸颊,也打湿因天气过分干燥而开裂的唇,溅到了鬓角赤红色的额发,却无法为燥热的空气带来些许抚慰。



8.


“辰砂觉得用什么方式了结生命比较浪漫?”


“看着大动脉中的鲜血从自己体内奔涌而出?”

辰砂擦拭着匕首,随意地回答戴雅的问题。


屋外火气灼热。仅第一天的自燃,碳化产生的浓烟就使森林蒙上一层雾蒙蒙的灰,几棵大树被伐倒作为隔离带,所有看火人都被强制留在瞭望塔里等候两天后的直升机不让外出。


“诶——听起来有点单调,而且会给别人造成麻烦的。如果是我的话……”


“你不会的。”


“嗯?”


“如果有意自杀,又怎会等到现在。”


“为了在死前遇到辰砂也说不定?”


“……”


“说笑啦——前两年山里的湿度还没有干到可以自燃的地步。 ”


“……我还以为作为恋爱脑疯子会选择更有意思的自杀方式。”


“这件事可不会更改,因为是约定好的。”


“约定?”


“诞生于羊水而葬身于山火,生于自然再归于自然,将世界为养育我而杀死其他生物产生的业障用躯体抵消,就像赴一场生命之约一样——这难道不浪漫吗?”


“……我永远不会明白你对浪漫的定义,就像我永远不会喝林务署送来的牛奶。”


“真的有那么糟吗?”


“闻起来就已经够糟糕了。”


“诶——不喝牛奶会长不高的。”


“三十二岁的成年人,即使喝成奶牛也不会长高的。”


“噗嗤~奶牛?真是难以想象。”


“我以为美国肥胖者较多,应该可以联想。”


“嗯……做不到啦。太久没离开这里了,除了林务署的家伙之外,就很少见到其他人了。”


“……”


“森林大火发生时,所有看火人都会从钻石站的崖边平台处上飞机的,所以我们还是有机会见面的。”


“已经至少三年没有发生过大型火灾了。”


“弗兰克几天前告诉我,森林的湿度可能达到往年来的最低值,也就是说,‘六月之火’那种程度的森林火灾可能重现。”


“我会加强正午巡逻的。”


“不,我的意思是,发现快速蔓延的火情就直接报告给林务署,开辟隔离带。”


“那我呢?”


“及时撤离。”


“你呢?”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们可以在登机时见到对方。”


——将类似「讨论撤离方案」的工作话题极其自然地转到类似「两人见面」的私人话题上一向是对方的强项。


“我还没见过辰砂呢。”


“你明明可以让林务署直接调出我的档案——”


“比起文件上的照片,我更想亲眼见到辰砂。”


“……”


“那辰砂呢,不想和我见面吗?”


辰砂早早听出了她语句中的邀请之意,职业本能的判断力让他大脑一下子清明起来——这会是接近戴雅的最好机会,也是完成委托,离开杀人组织的最后一站。


他渐渐握紧了匕首的刀柄,却又猛然松开了手。


明明顺势答应就好了,但辰砂酝酿了三次,却都没能将任一个表示愿意的单词从齿缝中挤出。


“诶——辰砂,这种时候保持沉默可不是绅士行径,真过分——”


对方熟悉的抱怨打破了沉默,辰砂却不自觉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微妙轻松。


表现就是他甚至突然涌上了反驳上级的余兴。


只是还未及他张口,他便失去了机会。


“那……如果发生了大火,火势蔓延到了钻石站,把我困在了里面,辰砂会来救我吗?”


这个问题让他用胳膊撑住额头,半晌后,几乎是在咬牙切齿地吐字回答道:

“……我会的。”


“那么……”戴雅这次的声音带着不知名的笑意,俏皮得像得逞的孩童,却又轻柔得仿佛只要一小阵风就能将尾音吹起来:


“——说定咯?”



对讲机早挂断良久,辰砂却仍静坐在桌边。除了一次一次地深呼吸,再无法顾及多余的事情。


随后,他一手扶着耳廓上的隐形耳机,一手将补给箱里拾到的纪念章贴在唇边,与线报员联络。


“耗时问题没办法解决。不经她的准许,我无法靠近钻石站瞭望塔。”


“山火的发生几率大致是?”


“……我会的,那是最好的机会。”


辰砂摘下装置,看了看窗外一望无际的淡青烟海,疲惫地呼出一口气,将头埋在两臂之间,像在考虑着什么。



9.


登机日,在第十次呼叫戴雅无人应答后,辰砂咬咬牙,背上早已整理好的行装,跑出了自己的瞭望塔。


窗外早已不复清新幽雅,经过两天的燃烧,漫天的烟尘和灼热的火屑几乎将空气点燃。辰砂冲进森林,沿着记忆中的路线前进,尽可能绕过火势蔓延的区域,向他无数次路过却从未踏足的地方行进。


熟悉的路径失去了鸟兽的欢愉,只有烧成焦炭的木头列在两边迎接辰砂的到来。


十五公里的路,辰砂仅用了一半的时间就完成了全程。


他站在钻石站的平台上,看着眼前那座远望过无数次却从未涉足的塔。


还未等他喘息片刻,许久没有过动静的传呼耳机传出了线报员的声音。


“我们被监听了,信号也被人切断了。”


辰砂听见耳机里那紧张的声音,放慢了步伐。


“戴雅•戴蒙德早已从那群老家伙那儿了解了十年前的真相,包括你的所作所为,这次委托极有可能是她的报复行为,可恶,这个女人,这个女人……从头至尾都在演戏……!”


“戴蒙徳肯定已经逃之夭夭了,任务失败了,你也赶紧撤离!”


他看了一眼从天空一点逐渐笼罩至头顶的黑影。


“还没有。”他低声呢喃了一句。


通讯器那头的线报员愣了一愣,继续道:

“目前情况不明,应率先登机撤离,不宜久留。”


辰砂站在直升机下方,气旋几乎把他的衣衫席卷而走。然而片刻之后,他转身开始顺着塔梯往上攀登。脚步越发沉重,动作却更加快速。


咚咚、咚咚……


“蠢货,你疯了吗!”

线报员的怒吼淹没在夹带着火炭烟尘的风浪之中。耳机化作了一枚尘埃。


咚咚、咚咚……


烈火厚土间,已分不清是靴底声还是心跳声。他的身侧只能感知到那把贴在他腰间的、匕首的冰凉。


咚咚,咚咚。


辰砂紧跨两步来到门前,终于停下了脚步。似纸烬一般燃烧着的高塔之上只有呼嚎的风譬如流沙般将人围困在爆鸣声中。


辰砂向那扇火海伸出手去。


他轻声地说:


“我来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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